乾隆二十三年春,安徽徽州府富商周世昌帶着兩個得力夥計,押着三輛滿載貨物的馬車,沿着長江南岸的官道向南京城行進。周世昌年約四十,面白微須,一雙眼睛炯炯有神,身着靛青色綢緞長衫,腰間懸着一塊上好的和田玉佩,一看便是家底殷實的商賈。
“東家,前面就是燕子磯了,天色已晚,不如找個地方歇息一晚?”年長些的夥計張誠指着遠處江邊突出的石磯説道。

周世昌抬眼望去,只見暮色中一座石磯如燕子展翅般伸入江中,磯上隱約可見一座寺廟的輪廓。他點點頭:”也好,聽説燕子磯上有座弘濟寺,香火頗盛,我們今晚就在那裏借宿吧。”
三人驅車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,不多時便來到弘濟寺前。這寺廟雖不算宏大,卻也古樸莊嚴,只是山門略顯斑駁,門前的石階也有幾處破損。周世昌剛下馬車,便見一位身着褐色僧衣的中年和尚迎了出來。
“阿彌陀佛,幾位施主遠道而來,可是要借宿?”和尚雙手合十,面帶笑容地問道。
周世昌還禮道:”正是。在下徽州周世昌,攜夥計二人前往南京經商,路過寶剎,想借宿一晚,不知可否方便?”
“原來是周施主,貧僧慧明,是本寺住持。”和尚眼中閃過一絲精光,隨即又恢復平和,”出家人以慈悲為懷,施主儘管住下便是。”
慧明和尚約莫五十歲上下,身材微胖,面色紅潤,一雙眼睛卻異常靈活,時不時地打量着周世昌腰間的玉佩和鼓鼓囊囊的行囊。他熱情地引着三人入寺,穿過前院時,周世昌注意到右側的觀音閣破敗不堪,屋頂瓦片殘缺,門窗油漆剝落,與寺中其他建築形成鮮明對比。
“大師,這觀音閣為何如此破舊?”周世昌駐足問道。
慧明嘆了口氣:”不瞞施主,寺中香火錢有限,修繕大殿已是不易,這觀音閣便一直擱置了。貧僧每每見菩薩金身蒙塵,心中實在不安啊。”
周世昌聞言,從懷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錦囊,遞給慧明:”在下願捐銀三十兩,略盡綿薄之力修繕觀音閣,也算結個善緣。”
慧明接過錦囊,手中一掂量,眼中喜色一閃而過,連聲道:”阿彌陀佛,施主如此慷慨,菩薩必定保佑施主生意興隆,平安順遂!”
説話間,周世昌無意中打開行囊取換洗衣物,露出裏面白花花的銀錠和幾卷銀票。慧明和尚眼角餘光掃到,喉頭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。
當晚,慧明準備了豐盛的素齋招待三人。席間,他特意取出一罈珍藏的素酒,説是用寺中古法釀製,十年才得一罈。
“周施主捐銀修繕觀音閣,功德無量,貧僧無以為報,唯有這壇素酒聊表心意。”慧明親自為三人斟酒,笑容可掬。
周世昌本不好酒,但見盛情難卻,便與兩位夥計各飲了幾杯。這酒入口甘甜,後勁卻大,不多時,三人都覺得頭暈目眩。
“大師…這酒…”周世昌話未説完,便一頭栽倒在桌上。兩名夥計也相繼不省人事。
慧明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猙獰表情。他拍了拍手,從後堂走出一個年輕和尚,正是他的徒弟了塵。
“師父,都放倒了?”了塵低聲問道,眼中閃爍着貪婪的光芒。
慧明冷笑一聲:”藥下得夠量,至少昏睡到三更天。去,先把那兩個夥計解決了。”
了塵從腰間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,走向趴在桌上的張誠。月光從窗欞間灑落,照在冰冷的刀刃上,反射出森寒的光芒。
三更時分,周世昌被一陣劇痛驚醒,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扔在柴房裏,嘴裏塞着破布。藉着月光,他看見慧明和了塵正拖着他兩個夥計的屍體往外走,地上拖着長長的血跡。
“唔…唔…”周世昌拼命掙扎,卻發不出聲音。慧明聽見動靜,轉身走過來,臉上帶着殘忍的笑容。
“周施主醒了?”慧明蹲下身,扯出周世昌嘴裏的破布,”別怪貧僧心狠,要怪就怪你露了財。三百兩銀子加上那些銀票,夠我們師徒享用半輩子了。”
周世昌怒目圓睜:”賊禿!我捐銀修廟,你竟恩將仇報!觀音菩薩不會放過你的!”
“菩薩?”慧明哈哈大笑,”這觀音閣破了幾十年,菩薩要顯靈早顯了!”説罷,他從袖中掏出一根麻繩,勒住了周世昌的脖子。
周世昌掙扎了幾下,很快便沒了氣息。慧明擦了擦汗,對了塵説:”把他也拖到江邊,綁上石頭沉江。手腳乾淨些,別留下痕跡。”
了塵點點頭,正要動手,忽然一陣陰風吹過,觀音閣方向傳來”吱呀”一聲,像是破舊的門被推開了。
“師…師父,你聽…”了塵聲音發抖。
慧明強作鎮定:”怕什麼!不過是風吹的。趕緊幹活!”
兩人拖着周世昌的屍體往後山小路走去,準備拋入長江。他們沒注意到,月光下,觀音閣的破窗內,似乎有一道白影閃過。
同一時刻,南京城巡捕趙成正帶着兩名衙役在燕子磯一帶巡邏。趙成三十出頭,是南京按察使司有名的幹吏,破獲過不少奇案。
“頭兒,這大半夜的,咱們巡完這片就回吧?”一個衙役打着哈欠説道。
趙成正要回答,忽然看見前方小路上有個白衣女子擔着兩桶水,正往弘濟寺方向走去。那女子身姿婀娜,走路卻輕飄飄的,彷彿腳不沾地。
“怪了,這深更半夜的,哪家女子還在擔水?”趙成皺眉道,”走,跟上去看看。”
三人悄悄尾隨那女子,見她徑直進了弘濟寺的側門。更奇怪的是,那門明明上了鎖,女子卻如入無人之境般穿門而入。
“有古怪!”趙成低聲道,”翻牆進去看看!”
三人翻牆入寺,藉着月光搜尋那女子的蹤跡。寺中一片寂靜,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。忽然,一個衙役指着觀音閣方向:”頭兒,在那兒!”
只見那白衣女子站在觀音閣前,月光下她的面容竟看不真切,彷彿隔着一層薄紗。她放下水桶,朝三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,然後飄飄然走進了觀音閣。
趙成只覺得後背發涼,但還是壯着膽子帶人跟了過去。觀音閣大門緊閉,窗户破損,裏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。
“搜!”趙成一聲令下,三人開始在寺中搜查。當他們來到後院酒房時,發現門虛掩着,推門進去,只見一個大酒甕的蓋子正在微微顫動。
“出來!”趙成厲聲喝道,同時示意兩名衙役戒備。
酒甕的蓋子突然靜止不動了。趙成小心上前,猛地掀開蓋子,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。藉着火把的光亮,他們驚恐地發現甕中蜷縮着一具男屍,正是周世昌!
“不好!出人命了!”趙成臉色大變,”快,搜捕寺中僧人!”
正在這時,慧明和了塵從後山回來,看見酒房亮着燈,心知不妙,轉身就要逃跑,卻被埋伏在暗處的衙役逮個正着。
“冤枉啊大人!我們什麼都不知道!”慧明掙扎着喊道。
趙成冷笑一聲:”不知道?那這酒甕裏的屍體作何解釋?還有,剛才進寺的白衣女子是誰?”
“白衣女子?”慧明和了塵聞言,臉色瞬間慘白,渾身發抖。
了塵突然跪倒在地,連連磕頭:”觀音菩薩饒命啊!是我們鬼迷心竅,謀財害命…師父,認了吧,菩薩都顯靈了…”
慧明面如死灰,再也無力狡辯。趙成命人將二人綁了,又在寺中搜出了兩名夥計的屍體和周世昌的行囊財物。
回到衙門後,經審問,慧明和了塵對謀財害命的罪行供認不諱。原來這慧明本是江湖騙子,半路出家只為掩人耳目,多年來借寺廟之名行不法之事。這次見周世昌攜帶重金,便起了歹念,在素酒中下了蒙汗藥。
“那白衣女子究竟是誰?”趙成最後問道。
了塵顫抖着回答:”回大人,小的和師父拋屍回來,看見觀音閣前站着個白衣女子,容貌…容貌竟和閣中觀音像一模一樣!她…她看了我們一眼,我們就動彈不得,眼睜睜看着大人您進寺搜查…”
案件審結後,按察使將慧明和了塵判了斬立決。行刑那天,南京城萬人空巷,百姓無不拍手稱快。而更令人稱奇的是,據説行刑時天空突然飄來一朵祥雲,雲中隱約有白衣觀音的身影。
後來,周世昌的家人得知此事,特意捐資重修了弘濟寺觀音閣。新閣落成那天,有人看見閣中觀音像的面容,竟與那夜巡捕趙成所見白衣女子有幾分相似。自此,”觀音顯靈懲惡僧”的故事在南京城流傳開來,成為一則警世奇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