説起孔乙己,我們最初的印象是:魯鎮上那個站着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人,那個滿嘴之乎者也君子固窮而被別人嘲弄的不第秀才,那個給小孩子發茴香豆並得意自己知曉“回”字有四種寫法的大小孩,那個把偷書矯飾成竊書而要臉面的讀書人。
然而,説起孔乙己為何成為孔乙己,我們兒時的教育大都歸根於封建社會毒害讀書人的科舉制。可縱觀2537字的全文,無一處提到科舉制度的毒害,也無一字是在剖析孔乙己的落魄是封建社會的產物。當時當世,各種鬥爭和社會活動借用“孔乙己”來打倒“孔家店”本無可厚非,然而距今已過100多年,若仍然用《孔乙己》來教育學生認識科舉制的毒害和封建社會的冷漠與無情,未免有些刻舟求劍而遠離了教育的本真。
事實上,《孔乙己》最初發表於一九一九年四月《新青年》第六卷第四號。發表時魯迅先生在篇末有附記:“這一篇很拙的小説,還是去年冬天做成的。那時的意思,單在描寫社會上的或一種生活,請讀者看看,並沒有別的深意。但用活字排印了發表,卻已在這時候——便是忽然有人用了小説盛行人身攻擊的時候。大抵著者走入暗路,每每能引讀者的思想跟他墮落:以為小説是一種潑穢水的器具,裏面糟蹋的是誰。這實在是一件極可嘆可憐的事。所以我在此聲明,免得發生猜度,害了讀者的人格。一九一九年三月二十六日記。”

誠然,如魯迅先生所説,《孔乙己》的現實意義和人文價值應當另加審視,重新分析品讀,理應迴歸社會上的這種人和這種生活中。
常言道:雁過留聲,人過留名。人在社會中,每個人都有一種人設,也都有一種標籤。而這人設通常不是社會設置的,標籤也從不是別人給貼上的。別人的取笑、調侃在社會中原也正常,即便我們身邊,也會有這樣的場景。小説中,孔乙己的人設和標籤大都來源於自己。
來源一:“聽人家背地裏談論,孔乙己原來也讀過書,但終於沒有進學,又不會營生;於是愈過愈窮,弄到將要討飯了。”
高不成低不就。自古皆然,我們每個人都正經歷或者已經度過。而所謂的“高不成低不就”本質上是尚未真正成長,尚未真正接受自己的平庸,尚未面對平庸而勇毅前行。有人曾説人生有三次成長的覺醒,第一次是認識並接受父母的平庸,第二次是認識並接受自己的平庸,第三次是認識並接受孩子的平庸。接受並不是厭惡和遺棄,更不是墮落和絕望,應是投身於務實的勞作和幸福的創造。思想稍一滑坡,我們都將把人生的鐘擺擺向孔乙己。

來源二:“幸而寫得一筆好字,便替人家鈔鈔書,換一碗飯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,便是好喝懶做。坐不到幾天,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,一齊失蹤。”
好吃懶做,不耐煩。作為讀書人的孔乙己,卻偏偏不耐煩,這或許也是未進學的原因之一吧。無依無憑,混跡社會,一無技能,二無資本,你我若和孔乙己一樣,想必人生的鐘擺又會再一次偏向孔乙己吧!風起於青萍之末,風向也往往在極平靜時轉換。相信社會的法則是圓的,只有按社會的圓周率不斷矯正自己、摔打自己,才能逐漸以加速度的趨勢織就屬於自己的人生錦緞。耐得煩、莫生氣、勤思考、多實踐,新的開始在其中,新的轉機也在其中。
來源三:“如是幾次,叫他抄書的人也沒有了。孔乙己沒有法,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竊的事”······掌櫃仍然同平常一樣,笑着對他説,“孔乙己,你又偷了東西了!”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,單説了一句“不要取笑!”“取笑?要是不偷,怎麼會打斷腿?”孔乙己低聲説道,“跌斷,跌,跌……”他的眼色,很像懇求掌櫃,不要再提。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,便和掌櫃都笑了。
偶一為之,終生誤之。孔乙己最大的標籤還是偷竊,世人説他“之乎者也”倒有幾分豔羨的意味,而對其偷竊行為則是取笑至極。勿以善小而不為,勿以惡小而為之。僥倖的閥門一旦打開,再犯的行動將更加果決;虛榮的窗户一旦破裂,偽裝的簾幕將越發多彩;狡辯的口角一經發掘,哄騙的語言將吞噬良知。
一朝懶散不剋制,你我皆成孔乙己。如此孔乙己,方為有價值的《孔乙己》。